2024年9月6日 星期五

第一章 佛教︰禪宗六祖《壇經》六祖革命

 

〈禪宗六祖《壇經》──六祖革命〉

 

禪宗六祖《壇經》是在云云佛經中,唯一一部是由中國人寫的經書。在佛教的典籍分類中,只有記述佛祖釋迦牟尼言教的著作才能稱為「經」,佛弟子及後代佛教徒的著作只能稱為「論」,流傳至今重要的佛經如《金剛經》、《心經》和《維瑪詰經》等等都是從印度而來的翻譯。而《壇經》是記載六祖惠能生平和言教的著作,此經的由來是六祖惠能在黃梅繼承衣缽之後回到南方,於曹溪寶林寺作住持期間,應韶州韋刺史的邀請,在韶州大梵寺講堂為僧俗一千餘人說法,門人對其說法內容進行的記錄和整理。《壇經》的主角不是佛祖釋迦牟尼,而是六祖惠能,但此典籍可被稱為「經」,而不是「論」,足見此典籍的地位等同佛祖的言教,也即是說,六祖惠能在中國的地位等同佛祖。若細心閱讀《壇經》,甚至把《壇經》與其他佛經比較,《壇經》被稱為「經」,真的是當之無愧。

 

關於《壇經》中「壇」一名的由來,是指《壇經》作者禪宗六祖惠能於唐儀元年(西元676),在廣州法性寺出家受戒的戒壇。此戒壇原為南北朝時期,印度僧人求那跋陀羅 (Gunabhadra, 394-468) 三藏[23]所創建,並立碑預言:

 

「後當有肉身菩薩,於此受戒。」

 

 

至梁天監元年(公元502),又有印度僧人智藥三藏(463-656)從印度航海到達廣州,帶回菩提樹一株種植於法性寺戒壇之畔,預言:

 

「後170年,有肉身菩薩,於此樹下開演上乘,度無量眾,真傳佛心印法主也。」

 

其後一如讖語所言,把禪宗發揚光大的六祖惠能於此闡揚佛法,將此「戒壇」賦予了「法壇」的意義。

 

23︰佛教高僧精通經、律、論三藏者,稱為三藏法師。精通經藏者,稱為經師;精通律藏者,稱為律師;精通論藏者,稱為論師。

 

《壇經》記載了六祖惠能的言教,他所說的佛理,佛學史上稱為「六祖革命」,因為六祖惠能把中國傳統的佛學作根本性的變革,使佛教信眾重新瞭解佛祖說法的精髓及本相,從文字障中走出來,達到真正的覺醒。六祖惠能的《壇經》與眾多大乘佛教的佛經最不同之處,正是《壇經》只在說法說理,並沒有加上任何神力、神通、眾天神出沒的場景及神話故事。惠能之所以偉大不在於他是否擁有神通、神力,而是在於他與原始佛教中的佛陀一樣,是一個具智慧的牟尼(Muni),但他不是釋迦族的牟尼,而是漢族牟尼。惠能的說法使信眾瞭解佛教的真諦,從神通、神力的迷誤與幻想中重新覺醒。

 

六祖惠能大師所弘揚的禪宗,對中國人的偉大之處,在於他把佛教的精髓真正中國化,以中國出家人的身份說法,但惠能大師又從來沒有接受過中國文人雅士的正規教育,故他所說的佛理,是純粹的覺醒之道,沒有滲雜任何儒家或道家的思想,或任何世俗的才情。中國的出家人很多都迷失在浩瀚的印度佛經之中,中國人的思維方式與印度人的思維方式不同,印度人習慣把抽象的概念細分,這從原始佛教佛陀的說法中已看到端倪,往後的印度大乘佛教把這種抽象思維發揮得淋漓盡致。

 

中國人習慣形象化的思維方式,任何抽象的概念都會以最精簡的方式表達,不會深究那些抽象概念再微細、再微細的地方,故此中國出家人要真正瞭解印度佛經應該十分吃力,即使他們完全懂得佛經的中文翻譯,也無法理解這種抽象式思維。無怪乎惠能大師遇到很多讀經上千遍而不懂佛理的出家人,惠能大師以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加上他內在對佛教精髓的真正瞭解,他所解釋的佛理,出家人一聽便懂,故有所謂「頓悟」之說。

 

六祖《壇經》共分為十卷,每卷稱為「品」。第一卷〈行由品第一〉就是惠能向眾善信憶述他的身世,他如何成為禪宗六祖的始末;從第二卷開始便是惠能大師針對每個重要的佛教概念向迷惘的在家及出家信眾逐一解釋;最後一卷〈付囑品第十〉就是惠能大師臨終前對弟子的說教、惠能大師入寂後的重要事件和禪宗各祖師承傳的名單。由於惠能大師對佛教的解釋超越了一般人所認知的佛理,故惠能大師的說法被稱為「六祖革命」。惠能大師把佛教返本還原,把佛教的精髓徹底中國化,這樣中國人才不會迷失在神通、神力和抽象難解的哲理之中。中國人看六祖《壇經》應該會有一種雲霧消散,看見青天的感覺。

 

六祖《壇經》第二卷〈般若品第二〉就是惠能大師向迷惘的善信解釋甚麼是「般若波羅密多」,「般若波羅密多」是梵文prajna-paramita的音譯,般若(prajna),梵文的意思有多種,其中一個意思是指「向前推進的知識」,波羅密多(paramita) 梵文的意思是指「最高、圓滿、究竟」[24]。惠能大師解釋這最高、圓滿的智慧就是指人的佛性,這醒悟的智慧需要向內在追求,而不是從外在的事物中作虛假的求索。「佛性」在《壇經》中也常常稱為「自性」、「本性」。無論「佛性」、「自性」或「本性」,在原始佛教,佛祖釋迦牟尼的說教中所沒有,這「佛性」、「自性」或「本性」的概念,更接近印度教哲理。《壇經》的哲理真是佛教在中國一大革命,惠能大師大談「佛性」、「自性」、自悟與解脫,這全是印度教正統哲學的意思,非原始佛教的哲學思想,其意思來源更接近印度正統六大哲學宗派中之數論派 (Sankhya) 哲學和煒丹諦(Vedanta)哲學,詳細可參閱本冊第三章相關部分。

 

24prajna在印度哲學中,梵文的意思是「混沌無知」,由兩字組成(Prayena , ajna)Prayena意即「幾乎」,ajna意指「無知、無明」。Prajna在《奧義書》是指人在沉睡(deep sleep)時的意識,處於無明混沌之中,沒有思想,卻使人得到寧靜,身心復修,這深層的睡眠狀態是人所必需的。Prajna在印度哲理不是指大智慧,而是指混沌無知,卻是人們必需。此「混沌無知」每人每天都會經歷,卻不能使人逃出輪迴,得到解脫。根據印度哲理,真正的生命解脫是要有真己的知識(Self-knowledge),世間所有大智慧都是無明、無知,大智慧不能令人得到生命解脫,放下一切愚痴以及大智慧,返回真己(自己),才可以使人得到生命的終極解脫。

 

惠能大師的說話簡單而直截了當,當中有其精彩之處:

 

「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當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只緣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

 

「善知識!瑪哈般若波羅密是梵語。此言大智慧到彼岸。此須心行,不在口念。口念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電。口念心行,則心口相應。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世人妙性本空……自性真空。」

 

「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捨,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故曰『瑪哈』。」[25]

 

25:「瑪哈」,梵音Maha(瑪哈),即偉大的意思。佛教的最高境界是「空」,此空甚至脫離了善與惡的桎梏。

「三世(指過去、現在和未來)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自心內有知識自悟……若識本心,即本解脫。」

 

六祖《壇經》〈疑問品第三〉正是六祖惠能大師解答善信的疑問:為何梁武帝大興佛教,禪宗初祖達瑪大師竟說梁武帝並無功德?惠能大師指出真正的功德是指一個人的內在修行,從內在而表現於外在,若虛有外表的善行而沒有內在的相應,此人只能得到世間的福樂,或所謂「福德」,但他仍然是一個愚人、癡人,被世間的苦與樂所控制。惠能大師的說話是這樣:

 

「見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無滯,常見本性,真實妙用,名為功德。內心謙下是功,外行於禮是德……心常輕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功德須自性內見,不是布施供養之所求也,是以福德與功德別。」

 

六祖惠能又解答信眾疑問:佛教的西方極樂世界距離中國有十萬八千里,如此遙遠,一般人如何到達?惠能大師解釋天堂與地獄的概念,人的意識可以製造天堂,也可以製造地獄,就如爾(耶穌)「天國就在你們的心中。」惠能大師這樣說:

 

「有十萬八千,即身中十惡八邪。……迷人念佛求生於彼,悟人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即佛土淨。』……先除十惡,即行十萬;後除八邪,乃過八千。……邪心是海水,煩惱是波浪,毒害是惡龍,虛妄是鬼神,塵勞是魚鱉,貪嗔是地獄,愚癡是畜生。……善知識!常行十善,天堂便至……。」

 

禪宗六祖《壇經》每卷都記錄了六祖惠能大師對佛理的看法,有些地方甚至有如佛祖再世,重新把佛理演繹得更清楚,其重點都是教導世人無上正覺不能向外求取,也不能靠外在偽裝出來。在〈定慧品第四〉中,惠能大師指出禪宗宗旨是以定慧為本:

「若心口俱善,內外一如,定慧即等。」

 

佛教有所謂「戒」、「定」、「慧」,「戒」是指戒律;「定」是指禪定,即一個人能達到平靜、安定的意思;而「慧」是指般若智慧,即更高一層的思維,由不受控制的思維(Mana),發展至受控制的思維,即智慧 (Buddhi),這在數論派哲學和煒丹諦哲學有清楚解釋。禪宗不講求戒律,但著重「定」和「慧」,此「定」和「慧」的重點是︰


「自識本心,自見本性……念真如本性……真性常自在……

 

故在〈坐禪品第五〉中,惠能大師解釋禪坐不在乎長時間「坐」這個行為本身,因為禪坐不是「枯坐」,惠能大師這樣說:

 

「善知識!何名坐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善知識!何名禪定?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淨自定,只為見境思境即亂。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善知識!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是為禪定。……善知識!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淨,自修、自行,自成佛道。」

 

惠能大師進一步解釋,「成佛」即達到覺醒是要靠自己,而不能靠其他人,早在惠能接受弘忍大師傳授衣缽時,惠能與弘忍大師告別時說:「迷時師度,悟了自度。」事實上,弘忍大師沒有可能教授惠能甚麼佛理,一切都是惠能自己領悟出來。在〈懺悔品第六〉中惠能大師更大膽地把以往歸依佛(佛祖)、法(佛理)、僧(僧團)三寶,改為歸依覺、歸依正、歸依淨,力倡歸依「自性」,而非外力,所謂「自性不歸,無歸依處。」在一行禪師所著的《佛陀傳》中,佛陀晚年最後的教導是叫佛弟子歸依自己,以自己為彼岸,不依賴他人他物。惠能大師這樣說:

 

「各須自性自度,是名真度。……邪來正度,迷來悟度,愚來智度,惡來善度。如是度者,名為真度!」

 

惠能大師把歸依佛、法、僧三寶的入教儀式,創新地改為「四弘誓願」,到今日中國信眾歸依佛教時,除了歸依佛、法、僧以外,也要唸誦此「四弘誓願」即:

 

「自心眾生無邊誓願度,自心煩惱無邊誓願斷,

自性法門無盡誓願學,自性無上佛道誓願成。」

 

中國人一向十分保守,做學問只會繼承而不敢有大膽創新的見解,在宗教領域更是森嚴。目不識丁的六祖惠能大師作為中國人,卻能將佛理創新解說,更接近印度正統哲學宗派,且不用借助神通、神力,惠能大師所弘揚的禪宗,可說是佛教在中國的真正光芒。作為中國佛教徒,實在不可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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