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14日 星期四

《漫談世界各宗教》第三章(9)︰伊斯蘭教神秘主義──蘇非之道

 

伊斯蘭神秘主義──蘇非之道

 

伊斯蘭教並不是一個教條式的宗教,在其歷史發展中,雖然因為政治權力的鬥爭和信仰見解的不同而出現不同派系,但伊斯蘭教由始至終仍保留了其對真主信仰的修行傳統。伊斯蘭教能把信仰結合到生活的各部分,並且發展了豐富的靈性修行傳統,這就是伊斯蘭教內的神秘主義,稱為蘇非主義(Sufism)。盡管在歷史上有些伊斯蘭教徒會把蘇非主義視為異端,但蘇非主義的信仰及修行傳統卻沒有受到無情的打擊,被趕盡殺絕而消聲匿跡;相反,歷世以來不少蘇非學者及信仰啟悟者留下了不少信仰的經驗和智慧之言。

 

伊斯蘭教能夠在世界各地廣泛傳播,除了靠戰爭及商貿往來外,蘇非教團的宣教工作是極重要的推動力量。在印度及東南亞地區,蘇非教團成功令大量印度教徒和佛教徒歸依伊斯蘭信仰。佛教在印度本土消失,其殘餘的佛教徒就是在蘇非教團的和平宣教下,放棄佛教信仰成為穆斯林。有關蘇非主義的起源,歷史學家伊本赫勒敦(Ibn Khaldun, 1332-1406)如此說:

 

「蘇非的本源是專注於崇拜,一心在真主,棄絕現世的浮華和一般人所接受的享樂、金錢和名譽,避開人群獨自跪拜。這在聖門弟子和前人中非常普遍,進入教曆二世紀後,接受現世的風氣傳播開來,人們都趨向俗世,於是專注崇拜的人就稱為蘇非派。」

 

伊本赫勒敦從歷史事實中得出結論,蘇非主義源自先知穆罕默德的弟子和再傳弟子。蘇非(Sufi)此詞如何得來?有人認為蘇非之所以如此稱呼,是因為那些穆斯林修行者穿著一件羊毛外衣(jama-i suf),另有人認為他們位列第一品(saff-i awwal),他們聚居在先知清真寺四周長廊裡。此外,也有人認為該詞源自「純潔」(safa)。現在學者普遍認為「蘇非」一詞源自「羊毛」(saf),因為第一代穆斯林修行者習慣穿著粗劣的羊毛褐衣作為苦行和修道的象徵。在伊斯蘭教《聖訓集》中,先知穆罕默德提到真主與穆薩(Moses摩西)交談時穆薩是穿著羊毛褐衣。事實上,先知穆罕默德本人直至去世經常穿著羊毛褐衣。對這些修行者來說,蘇非一詞與宗教榮耀聯繫,不徒負虛名。這些修行者往往自稱為「小民」(qawn) 或窮人(faqir),意即「精神上的貧窮」,類似爾薩(耶穌)所說「貧窮的人」和「饑渴慕義的人」,如此他們才會不斷追求真理,追求上主,追求精神上的富足。

 

在先知穆罕默德的弟子中,有一夥人稱為「長凳之民」(ahl al-suffa),他們住在麥地那清真寺的涼棚之下,貧窮卻虔信,被後來的蘇非派崇奉為道統上的先輩。當中的核心人物是艾布宰爾吉法里(Abu Dharr al-Ghifari, 西元653年卒),他是最早入教的穆斯林之一,627年後棲身於清真寺一角,以謙卑和苦行著稱。在《聖訓集》中有他反對奢侈腐化,主張禁欲守貧的言論傳世。蘇非認為他是真正的faqir 典範,即不佔有任何財產的窮人,卻完全被真主所佔有,分享真主的永恆財富。另一位在蘇非道統中佔有重要地位的聖門弟子是賽勒曼法爾西(Salman al-Farisi, 西元656年卒),他是波斯人,是由先知穆罕默德贖身的釋奴。

 

蘇非派也認為,先知穆罕默德將奧秘與智慧傳給女婿阿里(Ali),阿里是穆罕默德最幼小女兒法蒂瑪(Fatimah)的丈夫,即伊斯蘭教歷史所稱的第四任及最後一任正統哈里發,而賽勒曼則從阿里那裡接續了道統。伊斯蘭教在阿里被刺殺後最早分裂成遜尼派和什葉派,什葉派只承認阿里及其後人是唯一的道統,而遜尼派則承認皇權統治為合法的道統,兩派在歷史上互相對峙[10]。今日約旦是唯一一個中東伊斯蘭教國家能與以色列國和平共處,其統治者正是阿里的後人。

 

10︰嚴格來說,阿里並不是遜尼派第四任哈里發,因為阿里只短暫擔任哈里發,卻受到遜尼派勢力的反對,最後是第三任哈里發的表親麥華威(Maiwaya)成為第四任哈里發,阿里為了平復伊斯蘭內部鬥爭而讓步。麥華威沒有遵守承諾在他離世後公平選舉第五任哈里發,而是直接傳位給其兒子(Yazid)建立皇權統治。其兒子(即第五任哈里發)更屠殺阿里的兒子全家男性,故此造成遜尼派與什葉派的出現。什葉派名字的意思是「阿里的支持者」,他們均不承認頭三任的哈里發,因為是他們的派系反對阿里成為哈里發,此派系即今日的正統遜尼派。遜尼派學者稱頭四任哈里發是正統哈里發,此正統哈里發第四任是阿里,不是麥華威,但他們沒有把歷史事實清楚交代,令人以為遜尼派是支持阿里成為哈里發。有關伊斯蘭教如何分裂成遜尼派和什葉派,可參考筆者網誌文章︰〈細看遜尼派和什葉派〉(lamchorkok.blogspot.hk)

 


〈重視後世及更甚

 

先知穆罕默德去世後,穆斯林的對外征服在四大哈里發時期取得極大成功。隨著穆斯林帝國的建立,大批財富湧入,於是追求權勢享樂,迷戀聲色犬馬,成為社會上層的風尚。後來在內戰與血泊中非阿拉伯民族所建立的帝國王朝,與早期正統哈里發簡樸虔敬的生活形成尖銳對比,宮廷生活窮奢極侈,揮霍無度,均被穆斯林虔信者視為褻瀆神靈的世俗行為,與宗教理想背道而馳。另一方面,隨著穆斯林捲入大規模內戰,為爭奪政治權力而自相殘殺,且出現激烈的教義爭論,部分虔信者產生退出政治鬥爭,歸隱田園的厭世傾向。他們感到對外征戰的輝煌勝利與《古蘭經》的末世警告並不一致,他們寧願仿傚聖門弟子,選擇清貧、儉樸、避世和寧靜的生活,放棄權勢和財產,在清貧的生活中長時間禮拜和齋戒,冥想和頌讚真主,專注個人心靈的淨化。

 

 

雖然現今正統伊斯蘭教強調伊斯蘭教是兩世並重的宗教,即今世和後世同時重視,穆斯林要在今世努力工作,行善和敬拜真主,以求今生有美滿的生活,以及社會成就,死後即來生能在樂園中過著永恆幸福的生活。但若翻看《古蘭經》有關今世與後世的經文,《古蘭經》多次指出今世的生活只是騙人的遊戲,騙人的享受,明顯地說明真主希望世人重視後世的生命,而不是今世的生命:

 

「人人都要嘗死的滋味。在復活日(指末日審判之日),你們才得享受你們完全的報酬。誰得遠離火獄,而入樂園,誰已成功。今世的生活,只是虛幻的享受。」(3:185)

 

「今世的生活,只是嬉戲和娛樂;後世,對於敬畏的人,是更優美的。難道你們不瞭解嗎?」(6:32)

 

「這種今生的生活,只是娛樂和遊戲;後世的住宅,確是充滿生活的。假若他們知道……(29:64)

 

「你應當記憶我的僕人易卜拉欣、易司哈格、葉爾孤白,他們都是有能力,有眼光的。我使他們成為真誠的人,因為他們有一種純潔的德性──常念後世。」(38:45-46)

 

「我的宗族啊!今世的生活,只是一種享受,後世才是安宅。」(40:39)

 

「誰欲得後世的收穫,我就加增誰的收穫;誰欲得今世的收穫,我就給誰一點今世的收穫;他在後世,沒有份兒。」(42:20)

 

「那是由於你們把真主的蹟象當作笑柄,塵世的生活欺騙了你們的緣故。」(45:35)

 

「你們應當知道:今世生活,只是遊戲、娛樂、點綴、矜誇,以財產和子孫的富庶相爭勝;譬如時雨,使田苗滋長,農夫見了非常高興,嗣後,田苗枯槁,你看它變成黃色的,繼而零落。在後世,有嚴厲的刑罰,也有從真主發出的赦宥和喜悅;今世生活,只是騙人的享受。」(57:20)

 

「悖逆而且選擇今世生活的人,火獄必為他的歸宿。」(79:37-39)

 

   早期跟隨先知穆罕默德的弟子如何重視後世?筆者從一處《聖訓集》的記載中感到驚嘆而知道,當伊斯蘭信仰成功統一阿拉伯半島,穆斯林的生活由最初貧困缺水缺糧的日子漸轉為富裕,不愁衣食。那時幾個穆罕默德的弟子聚飯,他們看到面前豐富的食物,想到早期為伊斯蘭信仰而喪生的戰友,其中一個弟子死後只有一塊細小的裹屍布包裹屍體,包了頭部,腳部又包不到,最後先知穆罕默德說以乾草遮蓋腳部而埋葬,那些聖門弟子想到此情此境,都哭了出來,不敢進食。他們擔心這是否真主給他們現世的報酬,這樣富裕的生活是否意味著福報在此世享盡,沒有剩餘留待後世回報。他們死去的戰友沒有在生時享受任何福樂,在清苦生活中為伊斯蘭信仰而犧牲,他們在後世必定得到豐厚的回報,他們想到自己的富裕現況反覺憂心難過,他們哭著說要禁食。

 

《古蘭經》中述說那些重視今生享受,喜歡作惡而不敬拜真主的人,最害怕死亡,也最不願意死亡,因為他們不相信有後世,以及真主的判決。死亡對那些人來說,是人生最大的痛苦與不幸。在印度瑜伽哲學中,那些不願意死亡的人,希望長久生活於今世,此欲望稱為「現貪」。有此「現貪」欲望的人,不單靈性難以精進,無法修行,而且也是精神障礙的其中一個根源。

 

〈蘇非聖賢〉

 

伊斯蘭教明顯是一個重視後世的宗教,穆斯林生存的目的就是敬拜真主和行善,而不是重視今世的享受。他們不用害怕死亡,因為後世的生活比今世必然更美滿。不過,伊斯蘭教的蘇非主義修行者不但不重視今世的生活享受,甚至對後世的福樂也不重視,他們真正所重視的就是時刻與真主同在,與真主合一,這也是印度瑜伽修行者的最高目的,即達到梵我合一的境界。伊斯蘭教所認知的真主不是高高在上,人們難以與祂接近,相反真主與人類非常親近,人類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隱瞞真主,《古蘭經》這樣記述:

 

「我確已創造人,我知道他靈魂的一切念頭;我比他的命脈更近於他。」(50:16)

 

近代印度已故聖人舍爾地賽爸爸(Shirdi Sai Baba, ?-1918),有著伊斯蘭教蘇非派修行者的特質,其信眾包括伊斯蘭教徒和印度教徒,人們始終未能確定他是穆斯林還是印度教徒,他曾說:

 

「誰說神是不可觸及的?神就在我們內心的聖殿,離我們比手指離指甲還要近。」

 

他的說話正好對應了《古蘭經》中真主的說話。賽爸爸(Shirdi Sai Baba)是在印度中部舍爾地(Shirdi)出現的聖人,沒有人確實知道他的出生來歷,他在舍爾地生活了60年,行了眾多神蹟奇事,治病救人,包括心靈及身體的疾病。他一生非常清貧,衣著像蘇非派的穆斯林,既崇拜真主安拉,也尊重印度教的信仰,受到穆斯林及印度教徒的尊崇,直到今日在印度各地仍受人崇拜。

 

一般人不會知覺這段經文的真實,他們的思想、言語和行為都沒有感覺到神的存在,信教行為只是賣過今世和後世的保險,但蘇非主義的修行者不是這樣,他們因為愛真主而希望永遠與真主合一同在,敬拜真主不是因為要得到今世或後世的樂福,而是因為對真主那純潔的愛。先知穆罕默德曾這樣說:

 

「塵世是後世之人的禁區,後世是塵世之人的禁區。對於真主的人來說,兩個都是禁區。」

 

只重視今世生活的人,他們沒有後世的福樂。願意在今世約束自己,不強求物質享受,過著合乎道德的生活,那些人會得到後世的福樂。不過,靈性的更高境界也不在乎後世的福樂,而是成為真主的人,即與真主合一同在的人,他們的靈魂如嬰孩般純潔,他們就是整體,而不是脫離真主的個我。蘇非派認為透過修行,心裡常念記真主,可以使靈魂得到淨化,返回原初真主創造阿丹時那純潔的狀態。故此蘇非派修行者信仰的目標不是祈求後世的福樂,這只是對一般循規蹈矩的穆斯林而言是這樣,他們的目標是要返回靈魂原初純潔的狀態,與真主合一同在,如水滴溶入海洋之中,這正是印度哲理的最高目標。

 

在巴士拉(位於今伊拉克),蘇非派女先賢拉比阿阿黛微葉(Rabia al-Adawiyya, 西元717-801)以對真主那神秘的愛而聞名。她出身貧寒,幼年逃荒時曾淪為奴隸,後因信仰虔誠而被釋放。她一生遁世修道,獨身未嫁。她以對真主的愛作為全部的生活,她提出婚姻結合是那些認為有現象「我」的存在的人,若沒有了自我的人,即我並不存在,只存在於真主之中,則不會渴求男女婚姻結合,卻永遠與真主在一起。她曾這樣宣稱自己的信仰:

 

「啊,我的主!如果我是因為害怕地獄而崇拜祢,那就讓我在地獄裡被燒死;如果我是因為想望天國而崇拜祢,那就把我逐出天國;但如果我是為了祢而崇拜祢,那就不要向我隱藏祢永恆的美。」[11]

 

11︰見《蘇非之道──伊斯蘭教神秘主義研究》王俊榮等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本節有關引文均出自此書。

 

拉比阿以愛表現渴望與真主合一同在,對今日一般人來說,一定認為她發瘋。這在印度極度重視宗教虔誠的地方,像拉比阿這樣信仰虔誠的人,才會被理解及尊重。事實上,印度虔愛派改革運動自10世紀以後興起,至今歷久不衰,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伊斯蘭教蘇非派虔愛思想的影響(有關內容可參閱第二冊印度教部分)

 

著名的蘇非派殉道者侯賽因曼蘇爾哈拉智(Husayn b. Mansur al-Haiiaj, 西元858-922)宣稱,信仰的終極目標是人主合一,這不僅是蘇非而是所有人類都要追求的合一。當時的教法學家譴責他的神秘合一論混淆了人主世界,褻瀆神明,而一些蘇非派則責備他不應該向民眾洩露合一的秘密。無論如何,哈拉智所受的磔刑使他成為最偉大的蘇非殉道者。他曾說出在當時伊斯蘭教社會屬驚世駭俗的話:「我是絕對的真理。」(ana’l-Haqq)這是印度古老聖賢才會發出的說話,竟然在西元10世紀在伊斯蘭教世界出現,他的詩歌甚有印度《奧義書》的味道:

 

「祂我分彼此,同是一精神,祂想我所想,我想祂所想。」

「我即我所愛,所愛就是我;精神分彼此,同寓一軀殼;見我便見祂,見祂便見我。」

 

自西元9世紀後期,已有不少伊斯蘭教學者試圖協調正統伊斯蘭教信仰與蘇非主義思想,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伊斯蘭教權威教義學家、哲學家、法學家和教育家安薩里(Imam Al Ghazali, 公元1058-1111),他是當時伊斯蘭文化中心首都(伊拉克)巴格達尼采米亞學院的教授。安薩里名揚天下,擁有眾多高材門生。他經歷了輝煌的前半生以後,在信仰與理性的劇烈衝突間,精神上感到空前混亂。於是他毅然放棄一切功名利祿,離開巴格達,遠離世俗,外出朝聖,求得靜寂與清淨。他以蘇非派修行者的身份,首先步行到麥加朝覲,再到麥地那拜謁先知穆罕默德陵墓,接著經過大馬士革、耶路撒冷,到達亞歷山大,最後在大馬士革蘇非札維葉道堂隱修10年,進行蘇非派的精神修煉,並繼續著書。在他隱修期間,他確信若不是通過冥想,直接與真主安拉接觸,絕不能得到真正的拯救,他反對信仰外在化、儀式化,而傾向信仰內在化。

 

他把信仰分成兩類:一是外在的信仰,即只遵從教法,履行宗教義務,這只是外在的表達形式,還不能領悟信仰的真諦。這類信仰者稱為「穆斯林」(Muslim);二是內在信仰,這是通過個人內在的心靈直覺、感受和體驗來認識真主的實在,用行為、感情、意志力來淨化靈魂,這類信仰者稱為「穆民」(Mumin),即信仰啟悟者,真主的其中一個尊名。他更認為信仰由外在轉為內在是一種昇華,而不是異端。他認為那些心中沒有任何體驗,只是信守一定的宗教義務的人,「恰如在房頂上點燈,外面亮,屋裡黑」,只能算作穆斯林,而不是穆民。有一則很早就已流傳的聖訓(Hadith Qudsi),即真主告訴先知穆罕默德,再由穆罕默德說出來的話,真主說:

 

「我的僕人通過努力逐漸接近我,直到我愛他。我愛他時,我就是他看東西的眼睛和聽聲音的耳朵。他接近一尺,我接近一丈;他走著過來,我跑著過來。」

 

有些蘇非派修行者經常朝覲,有時一生達70次之多,但他們清楚知道,外在的朝覲並不是最重要,而是內在精神的配合才能使人體驗與真主的同在。蘇非主義認為通向真主的旅程是一個內向的旅程,即向自己內心深處尋道的無限旅程。在中亞的蘇非教團師尊納吉姆丁庫布拉(Najm al-Din Kubra, 1221年卒)這樣說:

 

「要知道低級的靈魂、魔鬼、天使都不是外在於你的客觀存在,你就是他們。因此天國、塵世、真主也並非外在於你,天國、地獄、生命和死亡也是如此。」

 

蘇非主義可說是促使伊斯蘭教成為一個向內發現真主偉大與實在的宗教,歷世的修行者遺留了很多宗教詩歌、修行的方法、學說和見解。他們當中有不同的派別和重點,有些強調全面的遁世修行,放棄一切物質及個人榮辱;有些派別卻主張在修行當中要服務人群,不能只關心自己而不為他人服務。有些派別認為與真主合一就是與真主成為不可分割的整體,再沒有神、我之分;有些派別則認為與真主合一就是把人性轉向神性,擁有了真主的德行,但人與真主還是有別,人只是在真主內存在的個體,因真主的恩典而重新獲得真我,回歸自然。

 

〈神秘思想〉

 

歷世以來,蘇非主義發展出不同派別與教團,有不少著名的蘇非主義者更擁有普世的宗教觀念,認為人不能把自己局限在某一宗教內,而否定其他宗教,各宗教的起源只有一個,都信奉一神。一些蘇非主義者認為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同屬天啟宗教,都提倡一神信仰。他們還將古波斯祆教也列入一神信仰,認為將神光想像為火,崇拜神的本體之火,都屬於正確的宗教。猶太教和基督教一些神學思想與古波斯祆教相近,同樣蘇非主義對人性與塵世的理解也有古波斯祆教的影子。

 

著名蘇非派學者伊本阿拉比(Muhyi al-Dinibn Arabi, 1165-1240)認為人的靈魂原本不屬於塵世,而是來自靈性領域(天使世界),在人的靈魂中潛藏了神各種完美特性。這些潛藏的完美屬性,需要通過神聖教育的啟發和自我努力才得以顯現,才接近完美境界。人的靈魂與肉體結合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就是要獲得各種靈性的完美。當肉體死亡,化歸塵土,靈魂也應回到自己的故鄉,帶著在這世界獲得的各種完美品性,在另一世界,即真主那裡,獲得永生。他進一步認為人的本質不同於神的本質,人的肉體比精神所帶有的神性要少,而且都是有缺憾和不足,稱為「病體」。人在世間,其品性位於完善與不完善、光明與黑暗、天使與動物、精神與物質之間。人的本性包含了肉與靈、惡與善、獸性與人性、卑賤與高尚兩方面。人類需要先知的引導和教化,也需要自我修煉,才可驅除人的邪惡和獸性,使靈魂的本質,即各種美德可以體現。

 

蘇非主義對此世界的看法也與印度哲學思想十分相近,他們認為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是幻象和影子,這幻象使人們被塵世生活所束縛,處於「疏忽」的狀態,難以與真主接近。先知穆罕默德在《聖訓集》中說:

 

「塵世的人們都在夢中,一旦死去,才會清醒。」

 

那些能夠時刻在心靈深處保持與真主接近,與真主同在的人,才是最清醒的人。蘇非大師伊本阿拉比(Ibn Arabi, 1165-1240)對世界的描述也與印度教非常接近,他認為世間萬事萬物,都是真主的表像,一切皆為「空」,只有真主實有實在。伊本阿拉比認為在創造的過程中,真隱物顯,真主的影子被萬有的影子遮住。即使如此,真主仍能自我認知,而萬物卻不能認知真主,正如伊本阿拉比在詩行中所表述:

 

「我(真主)總是被身邊的陰影遮蔽,我能看到我自己,它(萬物)卻無能為力。

要問我的位置,它不知道我在哪裡。」


在《古蘭經》中,真主是天地的光明:

 

「真主是天地的光明,祂的光明像一座燈台,那座燈台上有一盞明燈,那盞明燈在一個玻璃罩裡,那個玻璃罩仿佛一顆燦爛的明星,用吉祥的橄欖油燃著那盞明燈;它不是東方的,也不是西方的,它的油,即使沒有點火也幾乎發光──光上加光──真主引導祂所意欲者走向祂的光明。真主為眾人設了許多比喻,真主是全知萬事的。」(24:35)

 

沒有人可以用肉眼直接看見真主,即使先知穆(摩西)不可能:

 

「當時,你們(以色列人)說:『穆薩(摩西)啊!我們絕不信你,直到我們親眼看見真主。』故疾雷襲擊了你們,這是你們看著的。在你們暈倒之後,我使你們甦醒,以便你們感謝。」(2:55-56)

 

「我與穆薩(摩西)約期三十日,我又以十夜補足之 ,故他的主的約期共計四十夜。穆薩(摩西)對他哥哥哈倫說:『請你替我統率我的宗族,你要改善他們的事務,你們不要遵循作惡者的道路。』當穆薩(摩西)為了我的會期而來,而且他的主對他說了話的時候,他說:『我的主啊!求你昭示我,以便我看見你。』主說:『你絕不能看見我,但你看那座山吧!如果它能在它的本位上堅定,那麼,你就能看見我。』當他的主對那座山微露光華的時候,祂使那座山變成粉碎的穆薩(摩西)暈倒在地上。當他甦醒的時候,他說:『我頌讚祢超絕萬物,我向祢悔罪,我是首先信道的。』(7:142-143)

 

〈記憶主〉

 

蘇非主義注重修行,他們認為認識真主、追求神聖完美,是人生的最高目標,達到這目標的方法就是靠修煉和直覺體驗。蘇非主義各派的修行方法可說是五花八門,例如:長時間冥想,把思想專注於對真主的思念,祈禱及念誦《古蘭經》。《古蘭經》指出記憶真主會使人心中得到安靜:

 

「他們信道,他們的心境因記憶真主而安靜,真的,一切心境因記憶真主而安靜。」(13:28)

 

《古蘭經》指出很多人都是心中有病,故此他們才不信道,不喜歡真主,也不喜歡行善,卻喜歡邪惡的思想及事情,例如幸災樂禍、嫉妒及使人難以和睦。記憶真主是修行的目的,也是方法,是蘇非派修行的重中之重。記憶真主能使人去除心中的疾病,潔淨心靈,達到安靜,即平安的境界。印度《瑜伽經》(Yoga Sutra)也指出在修行過程中若內心受孽障的騷擾,難以平靜下來,解決的方法就是敬拜「自在天」(Ishwara),以去除今世及過去世的孽障,使靈魂達到寧靜。「自在天」就是「主」的意思,即是梵(Brahman),即伊斯蘭教所指的真主(Allah)。不同文化、不同宗教在表面上好像有千差萬別,但其精要之處卻好像同出一轍。蘇非派的修行方法還有向真主長時間叩頭,《古蘭經》這樣說:

「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在他左右的人,對外道是莊嚴的,對教胞是慈祥的。你看他們鞠躬叩頭,要求真主的恩惠和喜悅,他們的標記就在他們的臉上,那是叩頭的效果。」(48:29)

 

筆者曾參加一個健康舞班,那教練教授不同動作和姿勢而促進身體健康,其中一個姿勢就是把身體捲曲俯臥在地上,就如向真主叩頭的姿勢,這位教練百分百不是伊斯蘭教徒。叩頭可以使人記憶真主,也使人能謙卑下來。謙卑是美德,一個人在驕傲的時候最容易犯錯,最容易惹禍。在客觀科學上,叩頭的姿勢可以使身體健康,真是神奇!且在科學研究上可知,穆斯林面向麥加天房,在地上叩頭,麥加天房擁有十分巨大的能量場,能給予穆斯林身體和精神上的能量,加上把頭伏在地上,穆斯林在生活中染上的惡性磁場可以被土地吸去。

 

此外蘇非派的修行方法還包括以詩歌、音樂及舞蹈頌讚真主,其中土耳其蘇非派的旋轉舞就是把身體不斷旋轉舞動,以達至忘我的境界。這種舞蹈稱為「神秘的舞蹈」,那些修行者被稱為「旋轉的蘇非修道者」。一些蘇非修行者還會使用念珠去念誦真主,就好像其他宗教的修行方法一樣。

 

蘇非派修行者要少吃、少睡,印度瑜伽修行也有這要求。他們以長時間冥想及默念真主以代替睡覺時間,印度教的修行也是以長時間的禪坐代替睡眠,使精神常保持清醒的狀態。蘇非教團在印度及南亞地區更與瑜伽思想巧妙地結合,例如揉合印度瑜伽的呼吸方法,以及要求修行者「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使精神超越肉體而達到寧靜的狀態。

 


師尊傳統與神蹟奇事

 

雖然伊斯蘭教在教義上不許崇拜偶像及神明,即使先知穆罕默德也不被崇拜,但不少蘇非教團卻發展出師尊崇拜的傳統。這在印度教信仰才會出現的事情竟在不同地方的蘇非教團內出現,這包括在米索匹達米亞(即伊朗和伊拉克)、中亞、南亞和北非,而且他們背後的哲學也是一樣。印度教徒崇拜師尊,唯一原因就是那師尊已達到梵我合一的境界,崇拜師尊就是崇拜他內在的神聖,透過對師尊的絕對服從及崇拜,在師尊的教導和協助下使信徒能達到梵我合一的境界。蘇非修行者也是一樣,他們聽從師尊的指導,以及對師尊崇拜,好讓他們能達到與真主合一的境界。在印度,穆斯林和印度教徒經常崇拜共同的精神導師,例如最著名的有印度聖人伽比爾(Kabir)、印度息克教興起人師尊拿納克(Guru Nanak, 1469-1539)和印度中部舍爾地聖人賽爸爸(Shirdi Sai Baba, ?-1918)

 

伽比爾(Kabir)是印度神秘主義詩人和聖人,其出生與離世年份不確定,出生年份1398年或1440年,離世年份1448年或1518年。他所興起的虔愛派產生於15世紀末,流行於北印度。相傳伽比爾是一個未婚婆羅門女子所生的棄兒,被穆斯林織布匠撫養成人,以織布為生。伽比爾雖然是穆斯林,但其師尊是印度虔愛派聖人羅摩難陀(Ramananda)。伽比爾創作了大量詩歌,到北印度各地傳唱,宣講虔愛一神的思想,並興起了自己的教派。穆斯林往往稱伽比爾派為蘇菲派,印度教徒則稱他們為虔愛派(Bhakta)

 

印度虔愛派運動產生於14世紀,佛教在印度本土消亡後,印度的虔愛運動隨即興起,印度虔愛派的思想與佛陀思想剛好相反,虔愛派的信徒以敬愛和信仰去事奉獨一的主宰神。這才是修行的重中之中,無神論和沒有敬拜神的修行方法只會令人更加自我中心,更加活在黑暗中。印度虔愛派的興起並成為今日印度信仰的主流,可說是對佛教思想的反動。伽比爾反對印度教的偶像崇拜和種姓制度,也反對與之相關的各種儀式、禮節和朝聖活動,甚至反對許多經典。伽比爾宗派反對教派對立和衝突,虔愛一神的信仰超越印度教和伊斯蘭教。伽比爾的思想與息克教師尊拿納克的思想同出一轍,他的詩歌也被收錄在息克教的聖典中,共541首。

 

受崇拜的師尊很多都擁有超自然力量,即印度瑜伽修行所指的「神通」。根據印度《瑜伽經》記載,神通力量是修行過程中自然產生的力量,不應追求神通,也不應以得到神通為樂為榮,否則必入魔道,因為神通可以迷惑人心。佛教也認為能渡人達彼岸的條件是智慧,並非神通,智慧比神通更重要。蘇非派的精神導師很多同時具備神通與智慧,他們的超自然力量包括:用非醫學手段治病救人,甚至起死回生;預知未來;搬運、變幻、遙感的能力;能通動物語言;左右生命;靈魂出竅等。這些精神導師被稱為蘇非聖徒或長老,蘇非信徒對他們堅信不疑的原因是他們能夠施行奇蹟。

 

據說,蘇非師尊及長老大多知曉虔信者心中所想,能說出信徒的喜好與憎惡,因為他們能透過真主的光來看東西。他們也具有隱身術和分身術,在聖徒傳記中經常出現的場景,包括在危難中長老突然出現,幫助弟子脫離困境,或師尊以精神化的形象降落於病人的床頭,醫治病人或減輕他們的痛苦。師尊與弟子間表現出共同的感受,例如弟子受傷時,師尊身上會出現傷痕。蘇非聖徒能通過思想造訪某人某地,不必親自面見,而聖徒之間在老遠地方也能心意相通。

 

伊斯蘭教認為真主的使者能夠施行神蹟奇事,這是出於真主的意願,與個人的功德無關。歷世的先知、使者都有施行神蹟的能力,例如穆薩(摩西)、易勒雅斯(以利亞)和爾薩(耶穌),先知穆罕默德也施行了很多神蹟,只是沒有被傳頌,且低調地埋藏在《聖訓集》中,只強調他最大的神蹟就是一部《古蘭經》。據筆者研習,先知穆罕默德的神聖力量,必定超越佛陀之上,也不在耶穌之下,但卻鮮為人知。

 

事實上,先知穆罕默德能在短短23年間統一阿拉伯各部族,成功創立伊斯蘭教,歷史學家也要把此成就稱為奇蹟。先知穆罕默德的靈魂曾被天使長帶領到達最高的天界,此最高天界只有真主獨存,沒有任何天使神明。先知穆罕默德的說話記載在《聖訓集》中,揭示了很多真理與奧秘。先知穆罕默德也施行眾多神蹟奇事,包括醫治病人,以一杯水給幾千人解渴及淨身,或以一餐飯喂飽幾十人至百人等等,也曾施行降雨的神蹟,很多都記載在《聖訓集》中沒有被當今穆斯林宣揚,故不被人所知。先知穆罕默德知道宗教典經以外沒有記述的事情,也能預知他死後發生的事情,蘇非派就是以先知穆罕默德的奧秘教義為道統。

 

在伊斯蘭教教史上,蘇非派師尊所施行的奇蹟,其產生的影響不容忽視。伊斯蘭教義學甚至對神蹟奇事的分類十分細緻,真主的奇蹟稱為「阿耶安拉」(Ayat Allah),先知的奇蹟稱為「穆支贊」(Mujizah),聖徒的奇蹟稱為「凱拉馬特」(Karamat)。伊斯蘭教能向外擴展,很大程度上有賴蘇非教團的傳教活動。蘇非教團的精神導師以慈愛和奇蹟獲得廣大信眾的支持,例如在東南亞,於16世紀直接由麥加傳入的蘇非教團,蘇非傳道者沒有奮起反對馬來世界原有的印度教、佛教的神秘主義傳統,而是以蘇非主義的伊斯蘭教精神對印度教、佛教的神秘主義進行再解釋,而且非常成功。據歷史記載,成百的希瓦(Shiva)神秘主義者與蘇非聖徒相遇後皈依了伊斯蘭教。蘇非教團能吸引改宗者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教團長老有精神上的超常能力,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治療疾病。這在爾薩(耶穌)時代,他的門徒也有此超自然力量,可惜並沒有像伊斯蘭教般發展出如蘇非主義的修行團體。

 

雖然伊斯蘭教嚴禁除真主以外的任何崇拜,但伊斯蘭教蘇非派信徒,卻有崇拜師尊、長老或聖徒的傳統。通常一個蘇非教團的開創者生前受弟子崇拜,死後其墓穴及遺物仍然會受到信眾瞻仰,就好像先知穆罕默德的聖墓會受穆斯林瞻仰一樣,因為絕大部分人難以親近那看不見、聽不見和觸摸不到的宇宙獨一主宰。蘇非派的精神導師正好提供信眾一個表徵,讓信眾透過此表徵去接近真主。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夠有幸與真主的好友(Wali)近,當然會對靈性有幫助。事實上,蘇非派的師尊大多親自傳授精神力量給弟子,這包括身體的接觸與眼神目光的傳達,蘇非教團強調實效實證,不是導人迷信。當然,若細心思考為何先知穆罕默德禁止信眾崇拜他,若穆罕默德生前有留下個人畫像,伊斯蘭教很可能成為穆罕默德教,就如基督教,信徒非透過基督就不能得到救贖,但穆罕默德是真主的忠實使者,穆斯林只可崇拜宇宙獨一主宰,這是伊斯蘭信仰向世界諸宗教傳達的訊息︰萬物非主,惟有安拉(一神)才是獨一的主宰。這訊息絕對不能夠讓步,把真理埋沒在傳統諸宗教文化所承襲的偶像神明與聖人崇拜之中。

 

一位精神導師若能真實提昇弟子的靈性水平,對弟子及整個世界一無所求,跟隨他的信眾應該不會有害,是否有益就要看每個人的造化。問題是個人崇拜之風很容易成為騙子騙財聚歛的溫床,在蘇非教團的歷史上,雖然有不少可敬佩的蘇非師尊,他們真的只關心靈性修行,並真心誠意扶助信徒,但也出現心術不正的人以教主崇拜來收歛錢財的黑暗面。在印度,對師尊崇拜公認的社會,這問題會出現。印度的假導師多會出國遊訪,招攬信眾,向國外信眾行騙更容易,因為在印度本土有真心誠意、一無所求的導師。他們多不會刻意招攬信眾,有些更會禁止弟子對他們作個人崇拜,故外國人不會認識,印度本土的求道者有更多選擇。

 

對於一些蘇非教團的師尊崇拜,不能簡單地一概否定,但教主崇拜帶來的黑暗面,正是所有宗教也會出現的問題,而且問題十分相似。人們不能因為尊重某一宗教,對其黑暗面就避而不談,或加以隱瞞。人們對教主崇拜的批評,促使真正的蘇非教團在現代化的過程中不能不改革,從而在現代產生了新蘇非主義及其教團。他們成功地將蘇非教團組織化,淡化教主崇拜,並改變隱世修行的傳統,蘇非信眾在修行之餘更要關心社會,力求造福社會。

 

事實上,各地的蘇非教團在伊斯蘭教世界中最沒有政治野心,也不會用暴力及恐嚇去危害社會安寧,或對抗外國勢力。美國自911事件之後,美國政府全面推行反恐措施,其中一項對策是力圖通過扶植蘇非主義以削弱伊斯蘭教極端主義力量。為此,美國駐埃及大使積極參與蘇非教團的紀念儀式和聚會,並視察蘇非教團相關機構,會見各蘇非教團領袖。而埃及作為伊斯蘭教國家,其政府也希望借助蘇非教團來抗衡反對政府的伊斯蘭教極端分子的勢力。不少東方學家一直探討以蘇非主義取代極端主義,從而達到伊斯蘭教與現代自由主義的接近。蘇非之道注重道德、心靈,以及形而上的思考,其寬容開放的思想,主張廉潔、促進政治民主和解決社會問題,正是伊斯蘭教世界極重要的思想文化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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